河蟹农场里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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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惊驴 [yimingjinglv@sohu]
一
阿呆是一头驴，曾经生活在河蟹农场里的一头驴，一头有着张果老坐骑高贵血统的公驴。同一切伟驴一样，阿呆的出生是极具传奇色彩的。即使多年后，为阿呆做传的著名驴界史学家小驴纯一头在叙述这段史实的时候，也是用了大量华丽辞藻来描写当时的种种异象：一、那天农场经理的老婆突然上吊；二、那天一头老驴发现驴槽里散发出奇异的味道；三、那天阿呆的姑奶奶梦见了长着翅膀的驴从天而降；四、那天猪栏里的猪集体出逃等等，不一而足。
阿呆不仅在它诞生之时就是河蟹农场的一大奇迹，并且在它接受传统驴道主义教育的时候，也表现出了与众驴的不同之处。在其它同年龄段的小驴天天赖在驴栏里吃奶的时候，阿呆就开始了它的伟驴成长历程：它总是一个驴伫立在驴栏旁，用它那闪烁着哲学智慧的驴眼审视着外面的大千世界，并不断地用咿呀的驴语询问大驴种种疑问。据后来小驴纯一头追述，众多德高望重的老驴们都被阿呆非同寻常的思维方式所震惊，纷纷表示这是河蟹农场百年一遇的驴界奇才，并在后来用了各种方式来保护它，使其免遭人类的残害，并很快使它成长为一头智力超群出类拔萃的优秀之驴。
还是在幼驴的时期，阿呆就深刻地认识到了掌握科学文化的极端重要性。特别是外语，阿呆认为这更是学习的重中之重。所以它就经常性地趁放风的时候和猪马牛羊进行近距离的交流，并不耻下问，不仅很快掌握了数门外语，还在这些畜类中迅速地树立起了自己的精神领袖的地位。在达到了这些惊驴的成就之后，阿呆并不满足于此，它对于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于是阿呆就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学习人话。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阿呆终于掌握了人类语言，创造出了驴界又一个自我拼搏奋斗成功的光辉案例。不仅如此，作为驴界中的优秀知识青年，阿呆还用自己不懈的努力向哲学的高峰发起了挑战。阿呆学习哲学书籍的方式与人类有很大的不同：它首先是用驴蹄按住书籍，再用它厚实的驴嘴慢慢地把书页咀嚼并反刍。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阿呆熟练地掌握了包括《猪逻辑时代》、《老黄牛的自我修养》等一大批人类名著，为它后来的奋斗事业打下了坚实的思想理论基础。
二
虽说作为驴界精英，阿呆享受到了其它普通驴所没有的种种待遇。但是驴蹄子拧不过牛腿这样浅显的道理是连猪都明白的。对于像饲养员把未成年的阿呆发配去拉磨这样严重违背驴权的行为，各位驴界元老也是无可奈何。但是逆境不仅能够造就人，而且还能造就驴。阿呆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茁壮成长，创造出了一个前无古驴的奇迹。
在这段儿时间里，阿呆不仅蒙眼拉磨，而且还在劳作的闲暇时段思考诸如鸡生蛋蛋生鸡之类艰深的学术问题，并取得了一系列阶段性的学术成果。但是同一切有成就的驴一样，阿呆显然是不满足于这样象牙塔似的工作。随着饲养员工资减少而造成的脾气暴躁次数增多，阿呆明显地感受到了人类腐朽制度的压榨与折磨。在拉磨的头一年，阿呆一般享受的是10鞭子/小时的肉体锻炼，从第二年起，这个比例开始迅猛增长，直到在第三年达到了史无前例的88鞭子/小时这个相当吉利的数字。每日受到这样持之以恒的蹂躏，阿呆顽强的意志发生了动摇，拼搏的决心近乎崩溃，并多次在农场里的水井旁痛苦徘徊，想从此自我了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史无前例的重大事件发生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草料倒胃的清晨，正在磨房里准备接受和太阳一起到来的第一顿鞭子的阿呆，惊奇地发现饲养员没有实施他的驴体培训计划。阿呆用它睿智的头脑分析了这些异常情况，终于在农场东南角发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它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面粉加工机。从驴界的诸多传说故事里阿呆早已得知：这机器自问世以来，给家驴们带来了巨大震撼，对驴群的杀伤力仅次于一颗原子弹。
三
悲剧就是这样开始的。阿呆被暴力地赶回了驴群，接着就看见了比猪要苗条一些的农场经理和一个妖艳女人来到了驴栏外。阿呆看到猪经理用他的胖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接着就看到了一头头驴被饲养员拉了出去，发到了一辆大拖拉机上。阿呆饱含热泪地看到了它这世界上在世的唯一亲人，一头叫阿黑的老驴也被拉到了车上---按照辈份，它是阿呆敬爱的七舅姥爷。阿呆悲愤交加地啊呜了几声，努力着要发出人声，但是迅速就被一根木棒击中，接着就不醒驴事。
当阿呆再次看到这个美丽新世界的时候，它惊奇地发现自己深处驴圈内部，身边竟然还有一堆时令青草。在同两只幸存的小驴交谈后得知：在它昏迷后不久，它的同类大多就被拖拉机拉走了，从此下落不明；就在饲养员要把昏迷中的阿呆拖走时，那个女人在猪经理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就看见猪经理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同时用右手捏了这女子数下；随后饲养员就把阿呆抬到了这里。
关于阿呆的侥幸逃生，众说纷纭。后来驴界重要的非主流派首领夜驴认为，阿呆是驴权运动的叛徒，它用可耻的求饶声获得了该女人的同情，使自己幸免遇难。但是这种说法遭到了包括小驴纯一头在内的众多驴史专家的强烈反对。驴界比较主流的看法是：阿呆用顽强的斗志彻底地击垮了猪经理的心理防线，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放了阿呆一条生路，从而使这个企图扼杀驴权运动星星之火的阴谋彻底破产。
但是不管怎样，阿呆是活了下来。后来它打听到了那个女人的情况。她有一个很朗朗上口的名字：二奶。
四
劫难过后的阿呆有一阵子状态十分低迷。它无心于形而上学的逻辑思考，也无心于同猪马牛羊旧友进行感情上的巩固加深和交流。它有数月的时间神情沮丧、无精打采。在这段时间里，它想了很多。最后，它终于痛苦地认识到：批判的驴蹄子必须用驴蹄子的批判所代替，鞭子的暴力必须用驴蹄子的暴力相抗衡。就是在这痛苦的日子里，阿呆的思想完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巨大飞跃，从此逐渐成长为一名坚定的驴权运动者。
但是有一点还是出乎阿呆预料的：驴肉馆的模样阿呆一直没有看到，饲养员还每天让阿呆和那两头小驴在农场里溜达，并且可以四处走动。日子久了，阿呆就想起了那天它的救命恩人，想起了她“这驴好玩，养着吧”这句伟大的人道主义话语。于是阿呆就很想见到这个恩人，但是却再也没有如愿。再后来，阿呆看见猪经理的时候，他身边的异性已更新换代，并且阿呆并不吃惊地看到他们经常当着众驴做出了一些很黄很暴力的动作。每当这个时候，阿呆就很鄙夷地打几个响鼻，并用正宗驴栏口音的驴语嘟囔出“人就这德行”这句话，然后摇摇尾巴走了，把这对儿腐朽势力的总代言人远远地抛在驴腚后。
也就在阿呆的驴权思想形成时期，阿呆也收获到了它的爱情。两头小驴中的一头叫做阿灰的小母驴，逐渐地对阿呆产生了爱慕之情。每当阿呆在静静地反刍的时候，阿灰就在不远的地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它心目中的黑驴王子；这时阿呆往往就很酷地啊呜两声，于是就招致了更猛烈的新一轮秋波。
五
假如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的话，这似乎只是一个关于驴界爱情的平凡故事。但阿呆是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伟驴，在它的一生中，向万恶的人类农场体制发起挑战才是它持之以恒的目标。所以在经过短暂的平静生活后，阿呆就在农场里开始了它的驴权运动之旅。
阿呆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发动起广大猪马牛羊，它的驴权乃至猪权马权牛权羊权理想才能成功实现。但是让阿呆感到失望的是：尽管它在畜群中有相当的影响力，但是落后的吃饱就睡的猪圈思想在农场里仍有着很大的市场---当它谈起运动成功后的光明前景时，听众甚众；当它谈起要用罢槽绝食抗争时，听众就一哄而散，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坚定分子表示支持。阿呆又一次地陷入了失望之中。
就在阿呆彷徨失落的时候，远处南山半夜里的一阵狼叫给它带来了信心和希望。受此启发，阿呆开始回忆起吃过的一本叫做《狼的奋斗》的名著，在这本书里，那位人类哲学家对狼的先进性有着许多精彩的陈述。于是，阿呆又开始了它艰难的理论探索。
阿呆用批判的驴权思想对于是否要引狼入室反复进行了考量。它认识到：一、狼群是禽兽界里为数不多的事业成功者，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史，经受住了从大自然到人类的残酷考验，它们的社会地位也是绝大多数禽兽所羡慕不已的。二、狼群又是完美的群体主义者，有着狼狼为我我为狼狼的优良作风，狼群内部强大和谐的美好生活也是众兽所瞩目的。三、狼群是有着强烈变革传统的种族，与时俱进自强不息，所以它们才能保持兴旺发达。但是据畜界传闻，狼族也有一定的暴力倾向，在一些特定的历史时期里做过一些特定的非和平举动，而这就是农庄普通牲畜所担心的问题。关于最后一个问题，阿呆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直到有一天早晨在驴栏外看蚂蚁打架的时候，阿呆才突然大彻大悟：驴权运动总是需要付出代价和牺牲的，关键是看驴权运动是否代表了广大家驴的最高利益，是否代表了驴群演化的发展方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阿呆释然了。接着阿呆就着手发动阿呆粉丝团秘密制造舆论。开始的时候有一定的阻力，但是阿呆粉丝团苦口婆心细致入微地摆事实讲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特别是河蟹农场至今还没有牲畜受过狼群的伤害这个显著的事实，让畜类群众有所宽心，经过了长时间的宣传教育，它们的脑袋终于拐了个弯儿，于是纷纷表示阿呆的英明举措是摆脱遭受人类奴役苦海的唯一正确道路。
六
在理论宣传得到成功后，阿呆就着手实施行动计划了。首要的问题是和狼群进行接头。经过严格的筛选，阿呆物色了精通狼语且根红苗正的小白担任密使工作。小白的历史清白、立场坚定，与农场里官宦恶犬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且祖上十八代皆是野狗，与农场的既得利益者没有任何瓜葛。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白告别了阿呆等驴，英勇地向南山挺进。在临别前，阿呆依依不舍地用驴蹄子拍打着小白，反复地叮嘱它诸多事项。像许多有作为的伟驴一样，阿呆挥蹄划地，写下了在驴界文学史上彪悍千秋的力作《送小白》，后来著名学者小驴纯一头把它翻译为人类语言，抄录如下：“河蟹地，南山下，阿呆早已无爹娘；天苍苍，夜茫茫，小白要去见灰狼。”……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一去就是两日，小白却全无消息。日子过得像拉磨一样令驴煎熬，阿呆在漫长的48小时里竟然也只吃了令驴扼腕的一捆青草。就在阿呆以为心中的希望就和偷鸡的黄鼠狼一样一去不复返的时候，小白却在半夜回来了。和它一起来的，是一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大灰狼。
隔着农场的栅栏，阿呆激动地和狼首长拥抱了十分钟。狼首长也很激动地转达了南山狼族干群对于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阶级弟兄的亲切慰问。阿呆注意到了狼首长根本没有像阶级敌人险恶传闻里所说的那样---在会谈的整个过程中，狼首长一次哈喇子也没有流出。
在寒暄过后，双方的交谈切入了正题。阿呆代表农场众多牲畜表达了强烈的翻身做主人的愿望，狼首长对此表示深切地理解和支持。接着狼首长就介绍了野狼突击队的战斗实力和组织架构等，阿呆再次地为这很好很强大的战斗队伍所折服。经过细致的规划，最后双方代表一致赞成“出其不意，里应外合”的行动方针，具体的行动日子是月圆之夜第一声鸡叫的时候。然后宾主双方在欢乐友好的气氛中依依话别。
七
月亮在期待中是一天天变圆了，河蟹农场就像吃得越来越胖的猪一样，繁荣下潜伏着危机。
这日子终于到了。
在第一声鸡叫后不久，正在睡梦中的猪经理突然听到一声狼叫；紧接着，是一片的狼叫；再接着，是农场里的各种嘈杂声音。猪经理大喊了一声“狼来了”，就屁滚尿流地跳下床去自顾逃命了，顾不得身边被吓得手足无措的N奶。事后，再见到侥幸捡了一条命的N奶时，猪经理义正言辞地说他当时纯属一个俯卧撑熟练爷们的正常反应，他的道德水准并没有因此而三鹿。
此时，农场里早已是畜头攒动。那真是猪叫马跳，狼嚎狗吠，场景相当地热烈。饲养员们早就被这架势吓得四处逃窜了，所以野狼突击队的将士很快地就占领了河蟹农场，并与农场牲畜游击队胜利会师，胜利的驴旗于是高高飘扬在河蟹农场的上空。
后来的河蟹农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驴年马月，驴界的各路史学精英们还为此争论不休。意见分歧的主要原因是河蟹农场在那次暴动中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许多珍贵的驴权运动资料因此而毁于一旦；更重要的原因据说是野狼突击队和农场牲畜游击队的骨干力量均在人类的反扑中壮烈，所以对于这些史实很难逐一理清。
驴界官方教科书的描述是这样的：在野狼突击队和农场牲畜游击队胜利会师后，很快地成立了禽兽民主政权，颁布了大批体现了驴权精神的法规条文；阿呆和它的亲密战友狼首长密切合作，废寝忘食勤奋不息，三十八次过家门而不入；但是在人类的复辟中，面对着有着优势火力的还乡队，它们终于寡不敌众，英勇阵亡，谱写了一首驴啸天地的动人悲歌。
但是也有着不同的描述。后来在驴界民间有一本流传甚广的手抄，名字叫做《河蟹农场里的驴》，对于农场运动当天早晨的事情却有一段很文学的描写。后来有人类的驴学专家凭借着葵花宝典翻译了其中最后的一段文字，特摘抄于下，也算是个故事的结局吧：
尸首。狼嚎。朝阳如血。
牙齿。很锋利的牙齿。是狼的牙齿。
痛。很痛。是驴心在痛。
得意。很得意。是狼群在得意。
绝望。很绝望。是阿呆在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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